一位指導老師的提問

12 September 2022

 “所有你一直想知道卻不敢問的事

以下是仁波切與我們的指導老師之一薩拉羅霍(Sara Rojo)之間的對話。仁波切對薩拉提出的問題作出了詳盡的回答,也認為這可以對更廣大的人群,尤其是其他指導老師,起到澄清作用,因此指示我們將其發佈, 我們將陸續分享給大家。

第一部分:社會行動主義

這些問題是在過去兩年中,由我的許多朋友及仁波切的學生們提出的。而我(薩拉羅霍)僅是幸運地在恰當的時間向仁波切提出了這些問題。接下來的記錄是仁波切的回應。仁波切認為這些對話對指導老師及其他學生會有所裨益,這也是我們將其發佈在悉達多本願會網站的初衷。我們希望這些回答可以為所有人起到些許澄清的作用。

問:我們如何可以幫助那些在社會不公這類思潮的強烈影響下成長起來,而認為僅僅坐在蒲團上打坐毫無用處的新一代年輕人?告訴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業力,或者在證得佛性之前他們並不能在真正意義上利益他人,這樣的說法或許缺乏善巧,我不願令他們反而背離佛法修行。

仁波切:從根本上來講,眾生相信有某種理想的狀況存在,像是另一個更好的世界、公正的世界、公平的世界。這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我們用鳥瞰的目光審視我們的生活,就會發現這類理想從未成為現實。這就是為何佛教徒認為,只要我們所謂的生活是二元思維(比如好與壞、對與錯)的產物,那麼無論如何它都不可能變得完美。

許多人都困在自身的理想主義的牢籠中。有這樣一種觀念認為人們可以建立一個理想的人類世界,它類似於在人間如同在天堂這種概念中所指的天堂。我不一定是對的,但我想人們普遍相信,在未來的某個時間,一切都會變得完美,所有人都會享有民主、平等權利等等。我並不是說我們不應為此祈願,我們當然應該。即便我們無法令公正和民主遍澤眾生,至少可能在小規模的範圍內實現。

如果我們審視自身的境況,常常會有這樣的感覺:當我們想象一個更好的時代,我們實際上在談論過去,而當下的情況是更糟的。我記得在喬治布什就職的年代,我曾和朋友們開玩笑說,將來我們會想念他的。特朗普就職的期間也是類似的情況,人們認為事情簡直不能更差了。當然,很多人可能不喜歡聽到我這樣說,而且還會給我貼上某種標籤,但如果你客觀地觀察,就會發現,特朗普時代沒有爆發大規模的戰爭。

我們此刻、今年、這個月所擁有的,或許是我們所能擁有的最好的了。我們應該最大程度地善用此刻。善用此刻正是我們坐在禪修蒲團上時所做的。有些人會說,坐在蒲團上禪修並不是我們能做的最有意義的事,你在浪費可以用來拯救世界(或者至少是世界的一部分)的寶貴的五分鐘時間。是的,這樣說的人也有可能是對的,無論如何,他們確實應該盡一切努力拯救自身及世界。

我並不想說每個人都必須通過打坐、禪修而令世界變得更好。如果懷著正確的心態,成為一個社會行動主義者、扛著標語走上街頭、煽動人群、遊行示威也可能是奏效的。那樣做也可以令世界 —— 或者至少是世界的一部分 —— 變得更好,即便無法長久維持,也有可能維持至少幾十年。那就已經是一個很不錯的成就。沒人可以說那是在浪費時間。

但打坐五分鐘也是有用的。以正確的方式打坐會帶給你空間和機會以鳥瞰的視角審視生活。退一步說,至少在這五分鐘裡你沒有以語言或肢體傷害任何人。這已經是個不錯的結果了。想象一下,如果全世界百分之十的人每天都在同一個時間打坐五分鐘,這世界會是什麼樣。人們在這五分鐘裡減少了購物,這就已經對地球環境起到保護作用了。

我們都明白,公正、自由這樣的概念是非常主觀的。因此,我們一方面追求公正與自由,卻往往可能忽視、甚至損害了生活的其他面向。我並不是說無政府狀態是問題的答案;在開車出行時,我當然還是希望紅綠燈能正常運轉。但當我們談論比紅綠燈廣大得多的話題時,例如政治見解、國際貿易,情況又如何呢?誰能對此作出決定呢?

問題的第二部分談及業力,這是非常重要的 —— 我越來越意識到,業力是最易被誤解的概念之一。例如,我常常被問到,特朗普究竟擁有怎樣的善業或好運,才使得他不論撒多少謊或做多少蠢事,似乎都不像許多其他總統 —— 比如克林頓 —— 那樣遭受厄運。 這讓我看到,人們對於業力缺乏真正的理解:在這個例子中,到底指的是什麼?

我們也同樣可以問,特朗普究竟擁有多少惡業才使他製造了如此之多的謊言、引發了如此之多的欺騙與背離?是怎樣的惡業才使他有機會積累更多的惡業?或者說,美國人(更重要的是世界其他地區的人們)擁有怎樣的惡業才會選出這樣一位總統,而他的行為卻從未受到阻礙?

舉例來說,某些情況下擁有短暫的一生或許是善業的體現,因為傷害其他眾生的機會相對更少。因此,我們確實應當思考一下善業惡業到底意味著什麼。實際上,好與壞是非常主觀、相對的。我假設人們普遍認為長壽、健康、富裕是好事。但如果你做了諸多壞事卻仍然長壽、健康、富裕,你的長壽、富裕和健康對你自身及其他人來說卻很可能是惡業。

在世俗中我們認為有價值的許多事情,比如富裕與健康,不一定是好事。舉例來說,人類認為名聲是一件好事。但名聲也可能是座監獄。你所擁有的名聲可能來自你的惡業。由於你的名聲,你無法為所欲為,無法言所欲言,你變得越來越受制於政治正確性,直到變成一個完美的偽君子。

作為一位指導老師、善知識、靈性朋友、具有精神影響力的人,作為一位善良且懷有良善發心為了他人的利益去分享見解、智慧、知識的人,我們需要做到以下兩件事:

1. 我們需要引導人們去認識內在的佛,即一切現象的本質。換句話說,也就是空性。如果一位老師可以帶領人們理解空性,無論他或她所使用的方式是直接還是間接,他或她都可以被認為是一位好老師,一位好的善知識。

2. 儘管如此,我們也應該認識到,並不是在所有情況下都應該從一開始就談及、或是直接地談論佛性或空性,這一點也是很重要的。這需要視情況而定。即使是佛陀也會因材施教,在不同的人身上使用不同的善巧方法。因此,比如當你遇到一個不願打坐的人對你說,僅僅是靜坐五分鐘有什麼用?你一定不要直接反駁他。要點在於,不論用什麼方式,你能夠最終將佛性或空性嵌入這些方式。如果某人想要舉著標牌上街遊行、成為志願者、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或紅十字會、或成為商人,你應該給他100%的支持,但你同時應該記住引領他們認識空性或佛性的意願,或者至少發願能夠引領他們。

問:那麼佛教中業力的概念是否意味著社會行動主義毫無意義?因為我們似乎無法真正地改變他人的業力。即使是佛陀也無法消除人們的業力或是將他的證悟傳遞給人們。從幫助世人的角度來說,我們應該如何解釋業力這個概念呢?

仁波切:不,業力既不是宿命論,也不等同於自由意志的概念。 業力是個人可以掌控的。我們需要記住,關於業力的教法的精髓實際上即是空性的教法。若有正確的發心、正確的善巧方法、以及最重要的一點 —— 智慧,我們可以試圖操控業力,而最終超越業力。而這便是佛法的核心及目的。

認為修行佛法的終極目標是積聚善業,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這就像是試圖從鐵鏈中解脫,最終卻又將自身困在金鏈中。

假設你有風、一根金屬管、一根線、一個可以充當錘擊物的部件,以及一個就在附近的有聽覺(耳識)的人類。當所有這些因緣同時發生時,就會出現風鈴的體驗,而你無論如何也無法阻止這個體驗的出現。此時,就算是佛陀也無法阻止它。但你所能做的,是操控這些因緣,比如剪掉錘擊物。那麼風鈴就不再能發出聲音,或者至少不能發出完整的聲音。

我們需要知道的是,聲音並不是在耳朵裡產生的,也不是在那些金屬管、風、或錘擊物中產生的。但當它們湊在一起時,聲音就產生了。即便只是缺少其中的一樣,比如最重要的一樣 —— 耳識,無論你如何不停地碰擊風鈴,也不會有聲音產生。你可以改變業力,因此,就像打坐、禪修可以帶來利益,從事社會活動也可以帶來利益。但理想的情況是,我們應該嘗試從一切業力的束縛中解脫,不論是像傷害其他眾生這樣的負面束縛,還是像幫助其他眾生這樣的正面束縛。


 

第二部分:線上灌頂

問:我在624日參加了薩迦崔津法王在線上給予的無死度母心髓灌頂。如果沒有得到灌頂加持物的話,可以算得到灌頂了嗎?還是僅僅算是得到了加持?

仁波切:怙主薩迦崔津仁波切是我的金剛上師之一,更普遍的稱呼是“根本上師”。仁波切可能是現今仍在世的少數幾位密續大師之一,我非常有幸從他那裡接受了大量的教法和灌頂。

我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的密續修行人,最多只能算是個發願修行密續的人。作為仁波切的金剛乘學生,我嘗試將他視為歡喜金剛或聖救度母,而他顯現為人身只為便於與我們這些迷惑眾生溝通,與我這樣的被人類因緣所制的人溝通。即使我的上師說“地球是平的”,我也會帶著這樣的發心來聽聞這句話:這一定是某種我無法揣測的善巧方便。作為一個發願修行密續的人,對我來說,無論怙主薩迦崔津仁波切本人出現還是透過網路出現,我都會相信這是一個完整的灌頂。他做或不做的任何事背後都有無限的緣由和目的。

我不是在聲稱自己已經圓滿了凈觀的修持。出於我自身的無明和二元思維,我仍然將怙主薩迦崔津仁波切視為人類。我在十幾歲的稚嫩年紀就已經認識怙主薩迦崔津仁波切了,目睹他逐漸衰老,我告訴自己,“這也只是我的迷惑。”這是因為我被某些諸如衰老的因緣所限制,被人類的因緣所限制。

薩拉,由於你從我這裡接受了如此之多的灌頂,你算是我的學生。或許和我一樣,你也是一個發願修行密續的人。作為我的金剛乘學生,我可以自信地告訴你,你非常幸運地從我的金剛上師那裡接受了灌頂,無論是以哪種形式,無論是否得到加持物。

但這是一位金剛上師與一位金剛弟子之間的個人化的修持。因此,作為一個密乘修行人,對於你個人的修行來說,對金剛上師的任何行為持有凈觀、並且將他或她對你的任何建言付諸於行,是最為重要的,且超越一切理論和經典。

儘管如此,從密續理論的角度來說,是否可以透過網路接受灌頂、口傳和開示(藏文中稱為wanglungtri)仍是受到爭議的話題。你需要理解,整個互聯網技術也不過是非常近期才出現的。在此之前它從未存在過。這個問題受到爭議也是可以理解的。

支持和反對的兩個對立陣營一直爭論不休。我並沒有被任何一方百分之百地說服。我有自己的分析,也希望密續學者、上師、仁波切、堪布們能夠真正地思考這個問題。

在灌頂、口傳和開示(wanglungtri)三者之中,我感覺tri(即開示)是可以通過線上會議給予的。“tri”這個詞意思是領導或指引。當然,我們這裡不是在談論外在世界的嚮導,而是通過溝通進行的指引。換句話說,如果上師給予開示,學生聽聞、並達到一定程度的理解,那麼某種形式的溝通就發生了。tri(即開示)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後疫情時代的情況就是這樣:很多國際會議和大學課程都是通過網路進行的。這似乎也行得通,所以我認為tri是可以在網路上進行的。

說到這裡,我們真正需要斟酌的是灌頂。就灌頂而言,尤其是在最高的瑜伽續中,分為四級灌頂;其中的第四灌頂是最為重要的,有時被稱為句義灌頂,tsig wang

諷刺的是,我感覺透過線上會議或者電話給予第四灌頂也是可行的。這裡,我的邏輯和上述的理由類似:只要建立了廣義上的溝通,只要句義灌頂的目的達到了,那麼我覺得人們就可以認為他們得到了第四灌頂。我要強調“廣義”這個詞,因為在某些寧瑪、可能也包括噶舉傳承中,灌頂這個詞也涵蓋了特定的加持物。在這個情況下,我們確實需要再進一步思考和討論。

但問題在於,接受第四灌頂的前提是必須已經接受了其它三級灌頂。我實際上不確定人們是否可以透過線上會議來給予或接受其它三級灌頂。

密續是如此廣大、無限,包含著無數矛盾。但我們真正需要了解的是,是什麼令密續如此特別。那就是,密續不把“意”與“身”和“語”區分開來,也不認為意比身和語更為重要,而許多密續以外的修道卻正相反。

對於密續以外的修道而言,你需要馴服的是你的心,因此心是最重要的。但對於金剛乘、密乘而言,身和語也同樣重要。因此,密續中有諸如氣、明點、脈的概念。正因如此,密續是唯一可以在此生、利用此身成就金剛持果位的修道。也正因如此,與大乘和聲聞乘不同,密乘會利用特定的加持物,例如水、王冠、花環、花、鈴杵、鈴聲、氣味等等。因此我認為接受灌頂者的身體與這些加持物的接觸是很重要的。

當然你也可以反駁說,既然觀想在密續中是極受推崇的技巧,那麼人們始終可以透過觀想來接受灌頂。當然,如果施予灌頂的上師是成就者,而接受灌頂的學生有經驗並持有凈觀,且一切安排妥當,那麼你可以說,觀想就足夠了。但這裡的前提是,灌頂的施予者與所有接受者都是相當高階的修行人。

舉例來說,在藏傳密乘佛教歷史的後期,上師們開始將圖畫當作加持物,比如王冠或鈴杵的畫。總有人認為這樣做是有缺陷的,彷彿上師們是在敷衍或出於懶惰。當然,有些加持物是根本不可能實際使用的,比如一頭大象。

另外,有點諷刺的是,透過網路給予灌頂的目的是使更多人可以更方便地參與,然而密續最重要的戒律之一就是使其教法變得更為隱秘。此外,我們已經有如此之多的象徵主義了,我的觀點是,我們真的樂於將密續變得更具象徵性嗎?最終,象徵主義本身也將被象徵化。作為修行人、發願修持金剛乘的人,我們難道沒有責任使密續儘量保持其本貌、讓學生們擁有真實的體驗嗎?你可以給一個飢腸轆轆的人看一張漢堡包的照片,但當情況允許時,我們應該嘗試給予真正的漢堡包。

作為欲界的眾生,我們極其容易受到環境和氛圍的影響。灌頂的外在形式可以營造出特定的氣氛,可能來自播放的音樂、燃燒的香、上師戴的法帽、法座,以及一切周邊。

當然,我們現在幾乎生活在22世紀了。或許透過電視或筆記本電腦進行的灌頂,無論是在擁擠還是僻靜的地方,都可以傳遞一部分、甚至全部的氛圍。這是我們確實需要思考的。

但很重要的一點是,我們需要知道,金剛上師的作用不是滿足學生們的欲求,金剛弟子也不是為了尋求娛樂。現代性並不代表拋棄金剛乘道途中的所有價值觀。

但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這取決於不同的人。對於像我自己這樣的人來說,我渴望在尼泊爾的屍陀林、或是瓦拉納西的恆河邊接受灌頂。那是我所希求的一個理想的灌頂。

我從小就在一個非常具有西藏特色的文化氛圍中按照藏式的安排接受加持、開示、灌頂。我不能說每個人都必須這樣做。但諷刺的是,如果你觀察一下就會發現,現時那些線上灌頂佈置得非常具有西藏特色,會使用錦緞之類的種種藏式物品。

未來,如果真正具格的密續大師用互聯網或其它某種技術來給予灌頂,我會做好準備接受這種方式。如果他們營造出一種虛擬的灌頂體驗,穿透學生身、語、意的壇城,由此實際地改變學生的身、語、意,那我會頭一個支持、甚至接受這個灌頂。

對於金剛乘而言,身體是非常重要的。這是令金剛乘如此特別的原因之一。我想舉一個粗淺但我認為很重要的例子。這個年代,許多人熱衷虛擬性愛。我設想,許多人對此感到滿足,對很多人來說這可能比完全缺少性愛要好得多。但也可能有一部分人感覺想要擁有實際的性愛,而不僅是虛擬性愛。他們會認為那才是真實的性愛。所以,換句話說,你到底在尋找多大程度的真實性?

在灌頂的儀軌中,金剛弟子的身體從理論上來說是被確認、認證、或至少是觀想為不動佛。灌頂用的水也被確認、認證、或至少是觀想為不動佛。給予灌頂的上師也同樣被確認和觀想為不動佛。所有這些善巧方便需要結合在一起使用。

灌頂之所以被稱為灌頂,是因為它可以凈化弟子對待自己身體的自虐態度:帶著貶低的眼光,將身體視為人類的、骯髒的、有限的。當然,即使在實際的物理環境中,這個層面的給予與接受也不一定發生,我只是想指出,在虛擬環境中,發生的幾率會更小。

現在談到最後一項,口傳(lung,這也是有爭議的。對於口傳而言,其目的並不是使學生理解口傳的內容,而僅僅是需要使學生聽到聲音。

有些時候我認為透過線上會議給予口傳是可以接受的,但有些時候我也會持有懷疑態度,因為我聽說網路時常會有延遲。我們需要考慮一下這種情況。嚴格來說,或許並不存在實時聽到口傳者的聲音這回事。透過網路接受口傳的時候,一兩分鐘的延遲是否可以接受?如果可以的話,那麼同理,聽提前錄好的版本是否也沒有分別?那麼我們是否可以透過錄音從一位生活在幾十年前的上師那裡接受口傳?

這些是我們真正需要思考的事情,因為這與傳承及傳承的目的有關。基本上,解決關於線上灌頂的爭議很重要,因為這對密續中最為珍貴的一個元素,即傳承,是非常關鍵的。

問:這對傳承有怎樣的重要性?

仁波切:我聽說最近有個例子,有人接受了幾十年前錄好的灌頂或開示,給予灌頂的上師在那時已經圓寂了。在這個例子中,我們需要思考一下傳承的問題。

如果未來人們都可以通過錄影來接受灌頂,那麼他們是否也可以避開所有那些有血有肉的人類傳承持有上師呢?畢竟,從實際的角度來說,如果你只是從一位已經圓寂的上師那裡以錄影的形式接受了灌頂,對這位上師持守三昧耶戒會容易得多。這位上師不會真的支配、解讀、糾正、指導你的行為。這位上師也不大可能惹你煩惱、生氣,或是將地毯從你腳下抽走 。同樣,我們可能也沒有機會得到那些為了打破我們身、語、意的硬殻所必需的加持和恰當的過程。

我們還可以列舉更多的理由。如此發展下去,我們是否還可以在網上修持像火供這樣的儀軌和法會?這簡直是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我認為上師們真的需要理解互聯網是如何運作的。

我再次重複,如果我們談的是聲聞乘或大乘的開示,我相信所有這些開示都可以通過線上會議來給予,因為在這些傳統中,要點在於你需要訓練及馴服你的心,而這是可以通過任何的溝通方式來完成的。

我們還需要考慮另一件事。假設我們透過線上會議接受一個被廣泛宣傳的金剛乘灌頂。那麼是誰在接受它?忽然間,我們有了無數位金剛師兄,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理論上來說,我們需要對共同接受灌頂的金剛師兄保持三昧耶戒。但我們如何做到呢?另外,我們如何才能知道,其中有多少人並不是在真正意義上接受灌頂的呢?這些人可能是去挑錯,或僅僅是去觀察的。

但總有某些上師會說,在現今這樣的末法時代,只要你有菩提心,接受虛擬灌頂是沒問題的。我也聽到某些上師說,真實的灌頂授予者是法身上師,因此那個實體上師並不是最重要的。

是的,在某個層面這是對的,但對於這類言論我們必須非常小心,因為如果這樣說的話,我們也同樣可以說,你可以從隔壁7-11便利店裡那個告訴你商品價格的店員那裡得到灌頂。畢竟,他的本質是法身,我們也可以說念賬單的那個聲音就是密咒的本質。


 

第三部分:對上師的批評

問:作為一位指導老師及您的學生,在面對那些對您在社交媒體發表的某些言論感到不滿的人時,我應該如何應對?即使在我感到自己沒有能力去解釋時,也應該嘗試去解釋嗎?或者當我在那些對我的上師持有錯誤見解的人面前感到不安時,我應該保持沉默嗎?我應該只是聆聽、為您辯護、還是忽視對方?

仁波切:這取決於對方是誰。如果你指的是那些和我不存在金剛師徒關係的人,那我會敦促、建議、鼓勵你不要為我辯護。不僅如此。如果有需要的話,你甚至應該和他們站在一邊。避免使他們失去與佛法與佛陀的連結,比為我和我的觀點辯護要重要的多。事實上,我已經和許多人這樣說過。某些情況下,忽視或不在意他人的評論也可能是一種善巧方便。

另一方面,如果我們談論的是某位從我這裡接受過密續灌頂、但又對我的言論感到深刻困擾的人,事情就不同了。你作為和我有關聯的金剛乘學生,尤其是如果你又正在幫助、促進這個人的金剛乘修行的話,那你或許可以嘗試去解釋。但如果解釋並不能真正起到作用的話,那麼我建議你不要過於保護我,同時你也沒有必要批判我。

問:我如何才能知道誰和您存在金剛師徒的關係?我應該直接詢問嗎?

仁波切:是的,我認為你應該詢問。

從金剛乘的觀點來看,那些世俗意義上的價值觀,比如什麼是公正的、正確的、真實的,從根本上來講也同樣是錯誤的。但為了你、其他指導老師以及那些理論上講是我的學生或朋友的人的利益,我想澄清一件事。你提到的那些對我的觀點感到不滿的人所發表的負面評論,可能是針對我一直以來堅持捍衛金剛乘、金剛乘的見解、方法及戒律這件事。

很多人於是得出一個結論,認為我是在為某個人辯護,尤其是針對索甲仁波切及他的過失。如果人們讀過或聽過我的教授,他們就應該瞭解,我從來沒有那樣做過。但請記住,人們並不會完整地閱讀任何東西。這也沒有辦法。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我完全承認,由於對現代社會缺乏經驗,我曾經做過很多缺乏善巧的事情。我曾經在臉書上發佈過一篇本意是針對上師、仁波切及大男子主義者的批判性文章。但很多人卻將它解讀為貶低女性的文章,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們都有獨特的表達諷刺意味的個人風格,在今天尤為如此,我們沒有太多運用諷刺的空間。後來我意識到,我的那篇文章實在是不夠善巧。

我猜測,某些人不滿的另一件事,是我對於西方及其價值觀的看法。由於某些原因,人們給我貼上了反西方的標籤。但如果人們留心觀察我的行為、工作、教學,就會明白我一點都不反西方。如果他們留心,就會意識到,事實上,我是為數不多的非常關注西方世界的佛教上師之一;並且正因為我如此關注西方,在我自身所處的社群中,我被認為是一個西化的上師。

我承認,我過去曾經非常崇拜西方及其價值觀,但在遊歷了一些國家——尤其是伊朗、古巴和中國——之後,我對於西方的盲目信任在很大程度上破碎了。我意識到,自己已經被西方嚴重地洗腦了。當然,我的輕信是自己的錯;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一直認為宣揚熱愛和平、和諧和宗教的東方是虛偽的,而西方是如此開放、理性、批判、客觀。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產生了這樣的觀念。但後來我越來越多地認識到,就公正、自由和平等這些價值的所有層面而言,西方也是同等虛偽的,如果不是更甚的話。

我特別反感的一點是西方如何將其價值觀(被吹捧為普適的價值觀)強加在東方、南方和北方的每一個人身上。西方總是打著言論自由的旗號,通過新聞及其它媒體,毫不猶豫地糾正和批判其它地區。

但就算我們中的少數人有膽量去質疑西方及其政府和行為,我們佛教徒自己的圈子裡就會有人感覺受到了傷害;這就像是,當一位上師的合法性、真實性、行為、知識、或其存在本身受到質疑時,許多西藏人都無法接受而變得懷有戒心一般。同樣地,我發現,許多西方人也會對他們自己的體系抱有類似的盲目信仰且為之辯護,彷彿他們的西方價值觀是神聖的。這讓我感到疑惑。

西方提倡多元、民主及其它多種價值和觀點,並且秉承著全球傳教士的精神,強迫其他人接受西方的價值觀正是他們所需要的。但當他們自身在面對有社會爭議的問題時,比如槍枝管控、墮胎、共產主義,他們會用兩極化這樣的詞來形容人們的分歧,彷彿這樣的分歧是一件負面的事。

西方人譴責其它地區的種族大屠殺或文化滅絕。但在墨西哥,我看不到墨西哥原住民,而只看到西班牙人後裔。在巴西,我看不到巴西原住民,而只看到葡萄牙人後裔。同樣,在美國,我也看不到真正的美國人。他們住在某些保留地。僅僅是可口可樂和李維斯牛仔褲就已經造成了比其它任何總和都多的文化屠殺。

我認識到,洗腦這件事不僅存在於極權主義社會。實際上,在所謂的自由社會中,它以一種更為凶狠、精細的形式存在。我認識到,我們很多人生活在所謂的自由社會中,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已褪去了天真。我還認識到,當我質疑關於所謂自由社會的任何問題時,我就會立刻被歸類為親俄、親中或者甚至親金正恩。

在這個學習過程中,讓我甚為驚奇的一件事是,我不斷地遇到為數眾多的上師們,他們也有非常類似的想法和感覺,有時甚至比我在這裡所表達的更為強烈。但他們向我承認,由於害怕遭到反對,他們做不到對這些問題公開發聲。

我認為有必要指出,當我提到西方人的時候,並不一定是指金髮碧眼或棕色頭髮的白種人,也包括那些已經有兩至三代人受到西方價值觀教育的眾多印度人和中國人。在捍衛西方價值觀這件事情上,他們常常會比那些所謂的西方人更加狂熱。他們忠於自己的前殖民統治者以及西方文化,甚至還可能會瞧不起他們自身的文化和傳統,更不用說試圖振興、保存自己的文化了。你可能意想不到有多少中國人、西藏人和不丹人實際上懷有“黃禍”的恐懼。

這些是我根據我之所見而形成的看法。或許十年之後我的看法會變得不同。這就是和合現象的本質:我們的想法、看待問題的方式一直都在改變。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圈子、朋友以及為我工作的人們了解這件事。

我應該順便提一下,有人說臉書上的那些帖文有很多不是我寫的,還說我的賬號一定是被黑客攻擊了。我想澄清一下,確實存在某些冒充我的虛假賬號,但在以下這個臉書賬號上發佈的評論全部都是貨真價實的我的言論[https://www.facebook.com/djkhyentse]。實際上,只要有時間,我還喜歡看大家的回復和評論。在這件事情上,我想告訴你們,對於那些反對或挑戰我的觀點的人,甚至是那些對我作出非常負面的評論的人,我完全沒有抱有任何怨恨的情緒。

作為上師,尤其是那些受到廣泛尊重的上師們,我們會遭到的一個批評便是,我們生活在真空中,而且人們從來都只會對我們說我們想聽到的話。我試圖不跌入這個陷阱,而且實際上還很喜歡聽到或讀到對我的批評。對我來說,臉書不僅是一個供我發表言論的平臺,它同時也真正地給我機會看到人們的思想是如何運作的。

比如說,我在臉書上見識過,在被逼到牆角的時候,那些平時看起來並不天真或者那些認為自己是客觀的知識分子的人卻表現得完全不同了,尤其是當他們內心深信的價值受到反對時。在這種時候,他們似乎丟失了客觀公正的眼光。這樣的發現總是非常有趣的。

我們確實應該更加仔細地思考這件事;比如當我們其實是性別歧視主義者或者種族歧視主義者時,卻可能並不認為自己是。這是因為所謂的性別歧視、種族歧視以及它們的反面,都是很容易被諸多因緣所操控的。

舉例來說,一個白種英國人可能並不會對一個牙買加人或一個肯亞人感到種族歧視,他甚至可能會對傷害過他們的種族而抱有負罪感。但他可能在潛意識裡對一個斜眼的中國人抱有憎惡、敵意的感覺,因為他的英國祖先們沒能做到將中國人的心靈和思想殖民化,又或者因為現今中國正在快速地追趕英國人自身的優越地位。

有人可能會用這樣的論點回應以上的討論:將所有的指責歸於西方是不公平的。畢竟,虛偽、將價值觀強加於他人,如此等等的特質事實上是人類普遍的特點,而與東方或西方無關。這樣說當然也是對的。這些都是人類的特質。

但就目前來講,西方擺出了一副世界警察的姿態,保衛諸如自由、民主這樣的神聖價值觀,而且也確實通過文學、電影、媒體、音樂等諸多方式相當成功地做到了。不論是蜘蛛俠或超人扛著美國國旗,小學生們歌唱著《統治吧!不列顛尼亞!》,還是逍遙音樂會樂團演奏著《希望與光榮的土地》,背後所傳遞的信息都是,西方將會拯救全世界。接著,西方再根據其自身的判斷,獎勵或制裁其它的國家。

在這些具體的問題之外,也有人質疑談論所有這些政治問題的意義。事實上,我對地緣政治毫無興趣。真正令我擔憂的是,某一種文化,以或顯著或微妙的方式,將其自身、其語言、道德觀、價值觀及品味強加於其它文化。這完全是在令一整代人背離他們自身的文化。

例如,西方文化中對個人主義的珍視有許多重要的優點,但強調集體責任的亞洲文化也有它自身的神奇之處,而不應該完全被排擠。同樣,一個西方人可能會特別強調誠實,而一個亞洲人可能會更加重視和諧。

從根本上來說,所有這一切歸根結底都出於我的憂慮:我擔心那些根深蒂固、然而大多未經檢驗的文化定見實際上有可能會稀釋、扭曲所謂的美國或西方佛教。由於西方在全球的主導地位,這種情況不僅會從整體上毀掉佛法,也對那些真正想要修持佛法的西方人沒有益處。

還有一種可能的情況是,某些人甚至可能對我的言論或我的外在表現感到厭惡:我看起來不太安詳、不太聖潔,政治上和宗教上也不太正確。不用說,我並不是一位聖人,我並不純凈,我也並不是道德主義的典範。我當然可以選擇在表面上表現出道德、聖潔等諸如此類的特質。但我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嚴於律己的人,無法長時間地表現如一,而我真實的面目遲早都會露出來。因此,我還不如展現出(至少一部分)真實的自己。

另外,我也並不想拿一個最聖潔、純凈、完美之人類的獎項。因為一旦你拿了這個獎,就會越來越被政治正確性及其它諸多價值觀所束縛。我意識到,一個神聖的形象和美滿的聲譽,能給你帶來多少好處,就能在多大程度上令你失去表達自己的能力。我仍然希望可以表達我認為需要表達的觀點。

問:作為已經出生在西方文化中的人,我們西方人如何可以改善這個情形?我們能夠、或者應該做些什麼?

仁波切:我認為西方真的需要意識到,在文化及道義上,他們一點也不優越。西方從來都不應把自身的價值觀當作是普適的價值觀,強加到西方以外的世界。事實上,根本沒有普適的價值觀這回事。就算是在兩個人之間,我們也有兩種不同的投射和感知,因而有兩種不同的價值觀。

將你自己的價值觀打上普適價值觀的標籤,強加在他人身上,是一種非常、非常殖民地、傳道士式的思維方式。然而不幸的是,這種思維至今仍然存在。它甚至存在於我們佛教徒自己的圈子裡,並且通常巧妙地躲藏在民主、自由這類披風後面。

如果你讀一讀世界歷史,就會很容易發現,歷史上有很多人由於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政治體系以及所謂的價值觀而遭受了災難。即便是最受尊崇、被聖化、最為神聖的西方價值——民主——也未能逃脫干係。有多少人因由民主、或以民主之名死去?

問:但反過來的情況是否也是一樣?我們西方的佛教徒已經認同東方的象徵和價值,比如七支供養、唐卡等,即便它們與我們自己的傳統象徵和價值毫無關係。

仁波切:多年來我一直反複談論,西方真正需要的是佛法,而不一定是西藏文化。我甚至注意到,在某些佛教中心,西藏上師、他們的親近弟子及組織者將西藏的價值觀強加在新的西方學生身上,雖然這些價值觀與佛法本身實際上毫無關係。

或許某些學生在穿上藏式長袍、並且將其它所有那些藏式周邊文化當作一種佛法修行時會感到愉悅、甚至飄飄然。但如果他們是真正的佛法修行人的話,這些東西事實上大概率劫持了他們實際的佛法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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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道友紛爭

問:什麼是處理佛教團體中的不和與爭執的最好方法?

仁波切:我只能針對與我有關聯的佛教團體的成員來回答這個問題,尤其是那些參與了我的組織和事業的人,比如悉達多本願會、佛法營、前行營,以及那些組織教學、管理活動及參與其它事務的人員。

我完全明白,那些不和與爭執都應歸咎於我。我這樣說並不是出於一種謙卑的表達,或是試圖做一個好的領袖而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就事論事而言,長久以來,我都確知那些不和與爭執是我本人的過錯。

一部分人可能會注意到,一直以來,我都將更多的重心放在廣泛地促進佛教學習與修行上面——提供學術捐贈、協助不同佛教社區、不同傳承的特別項目、以及翻譯佛陀的言教。

對於整理、組織、宣傳我自己的教學,我從來沒有真正地感興趣。即便是想到這一點都會讓我感到不自在。只要我那些所謂的學生和追隨者們確實在修行,那麼他們如何修行、在哪裡修行、什麼時間修行對我來說都不是什麼大的問題。雖然有多次機會在世界各地開設實體的佛法中心,我都有意地迴避了。

這個世界是如此奇怪。無論我們如何喜歡獨立,希望免於受到組織、等級的折磨,但就算是一次簡單的野餐也需要有人來組織和做決定。經由多年的教學,我已經收了很多所謂的學生。事實上,我可能欠他們業債,又或是他們欠我。

即使是像我們這樣的簡單的教學機構也需要一個組織來安排和傳播修法、材料、教學筆記和文字記錄。我從來沒有特別重視這些事情,實際上我幾乎對人們花時間和精力來組織我的教學這件事感到尷尬。但實際情況是,我們仍然需要這個組織,人們需要運營這個組織。由於缺乏適當的工作職能描述,也缺乏清晰的指導或組織,我確實意識到,誤解和矛盾已經醞釀了許多年。

所有的佛教組織都有面對一個特別的挑戰。但在這裡我必須指出,貫穿於所有那些關於字體大小、網頁設計等等的爭吵、不和之中,一個佛教組織並非銀行那樣的商業機構。所有的參與者和志願者都帶著最為良善、真誠的發心,用他們自己的方式來提供幫助。但好的動機、發心、努力及供養的精神往往也夾帶著某些期待、定見和傲慢。如果其他的志願者沒有同樣的發心、熱心、熱忱,情況或許會不同,但他們大多數也是如此。

另外,由於我們的組織是一個佛教組織,特別是一個金剛乘的佛教團體,絕大多數情況下你不能隨意解僱一個人。從一個組織的角度來看,這一切讓事情變得更加困難。

一般來說,正如我們所瞭解的,對人們來說最困難的事情之一,也是我們的弱點之一,便是管理。對於現代人來說尤其如此,市面上有那麼多關於領導能力的書也不足為奇了。

許多志願者可能在他們的工作上非常出色,但他們的努力卻被有效管理的缺乏而埋沒了。我認為只要一位領導人或管理人有些許管理的技巧,其它事情也就不那麼重要了。理論上你可以讀一些關於管理的書籍並且接受一些訓練,但我認為這件事是有關業力的——你需要有這方面的業力。

我們也需要記住,我們應該與佛教團體中的其他成員建立連結,並且對他們抱有關懷與尊敬之心,特別是我們的金剛師兄們。人們總是強調如何尊敬自己的上師,但在金剛乘的教法中,我們也同樣強調尊敬、愛、關懷、理解我們的金剛師兄。

回到你的問題,我想我們所有人都需要聆聽他人,這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實際上,這可能不僅對於組織者、管理者、領袖和指導老師很重要,即使是上師、仁波切和地位最為崇高的上師們也需要具有聆聽的品質。我認為真正去圓滿這個聆聽的藝術的一種方法便是,時時提醒自己,還沒有去聆聽某人或者還沒有花足夠的時間去聆聽。或許你聆聽了某人,卻是按照你自己的方式,聽到你想要聽到的。


 

第五部分:心理健康

問:作為指導老師,我是否可以建議某位學生針對某些問題尋求心理治療?還是將建議限制在佛法範疇之內比較好?

仁波切:尋求心理治療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嚴格來說,佛法並不是一種真正的療法。人們實際上不應帶著療癒的目的來看待佛法。佛法修行的最終目的應該是發現實相、修行實相、證悟實相,無論你用什麼樣的詞來形容。我想這可以被稱為終極的療癒。

但為了能在追尋實相的過程中保持強壯和健康,我們應該儘量達到最佳的健康狀態。為此,我們需要好的飲食、好的生活環境,並且關愛自己的身體、情緒和心態。所有這一切都是必須的。就像一位佛法修行人可以為了使自己變得強壯和健康而去接受按摩或針灸,你也可以向任何有需要的人推薦這類方法。

我聽說某些療法牽涉到對靈魂、更高級的外在存在或上帝的信仰。如果希望接受治療的人是佛陀的追隨者,那麼我們需要改造、調整一下這些療法。

問:我遇到一些被抑鬱症困擾並服用藥物的佛法修行人。我並不完全瞭解抑鬱症,但似乎某些患者無法正常生活。依靠藥物來避免痛苦是否會帶來某些風險?還是應該支持這樣的患者這樣做而令他們感覺更好?

仁波切:我查看了抑鬱這個詞的定義:字典中將它定義為“因缺失感而心情低落且對活動喪失興趣的一種心境”。事實上,我認為抑鬱這個詞的含義比字典中的定義要寬泛得多,它的範疇甚至是無限的,它實際上可以涵蓋很多不同的情形。但現在我只能作為一個佛教徒,基於英文字典中對於抑鬱非常含糊的定義並且聯繫到我對於英語世界對這個詞如何定義和理解的假設,來回答這個問題。

我想,抑鬱症大多帶有一種做最壞打算的感覺,預期整體的生活或者生活的某一特定方面,比如情感關係、健康、或工作,都會有最壞的結局。從一個佛教徒的觀點來看,生活的每個方面,只要它受制於因緣、是情緒煩惱(也就是二元分別)的副產品,它就一定是苦。

但這個說法不應該帶來更多的悲觀。苦,僅是一個事實,就像我們會說水就是H2O。但為了理解這個真相,人們還需要另一個信息,那就是,苦的本質即是空性。

我們抑鬱的原因是,我們有太多的參考點、理想和價值觀。參考點或價值觀可以是非常瑣碎的,比如我們關於一瓶理想的洗髮水的想象。我們有範圍極其廣大的這類烏托邦或反烏托邦的參考點和理想,但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永遠也不可能實現。即使你得到或實現了其中某些參考點或理想,要不它們會很快離開你,要不你將對它們失去興趣,因為總有另一個參考點在等著你。

現代社會的消費文化絕不會減少這類參考點,它的作用完全相反。所以,我們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會更加抑鬱。

我想,當現代人對抑鬱症這類心理疾病尋根究底時,他們最遠只能看到,或許是某些童年創傷,或至少是這一世所經歷的創傷或衝擊。但在佛教中,我們認為迷惑的眾生對時間存有幻覺,但我們所談論的時間不僅是從母胎中孕育的那一刻開始。比起你在地球上擁有第一個意識的那一刻開始算的時間,你的存在實際上延續了更加久遠。

換句話說,我們佛教徒相信轉世。雖然我很討厭“轉世”(reincarnation)這個英文詞語,但為了易於溝通,我也只好在這裡使用它。佛教對轉世的理解可以幫助解釋我們為何可能在此生中沒有明顯原因地感覺抑鬱、傷感或憂傷。我們可能渴望某種政治理想,或嚮往在滂沱大雨聲中坐在西貢的某個陽臺上享受啜飲咖啡的快樂。
從這個角度來看,大多世界上現存的抑鬱或心理疾病,完全有可能是由千萬個過去世中發生的事件所引起的,或者是那些事件的殘餘顯現。由於這個原因,我想世界上確實存在不計其數的心理疾病。

由童年創傷造成的抑鬱或心理疾病可能是更為粗重或明顯的。但很多人的痛苦僅僅來自於不明白我們為何甚至會有感覺、感知、意識,或者甚至為何會存在。我們可能會想,我們為什麼不能只是一塊石頭或木頭?那樣我們至少可以從各式各樣的嘲弄我們的那些價值觀之中解脫。

回到你最初的問題:作為佛教徒,我會鼓勵你使用任何方法——可能是周末的內觀閉關,也可能是服用某些藥物或是微量服用致幻蘑菇——只要這些方法可以幫助我們保持某個水平的清醒,從而幫助我們發掘、欣賞並且擁有一定的能力去理解基本的實相,從認識一切和合事物都是無常的,到領悟我們的真實本性即是法身。

你還問到依靠藥物來避免痛苦是否會帶來某些風險。一切的解決方案都總是會有風險的,這顯然包括服用藥物這種解決方案,但甚至也包括精神修道。這就是為何過往的上師們將精神修道比喻成我們需要在其中一步一步前行的地域。就算人們只是走了寥寥幾步,這也會對他們擁有某種程度的理智與清醒有幫助。


第六部分:關於情感關係的簡短建議

問:不知您是否可以談一談情感關係。我聽說某些佛教圈的人會宣揚避免情感關係中的承諾,因為一切都是無常的。這是正確的態度嗎?還是只是一種逃避承諾的藉口?另一些人似乎在關係已經不再能維持下去的時候仍然堅守承諾,幾乎像是一種菩薩行。還有一些人認為不要孩子比較好,因為佛教並不鼓勵生育。作為一個金剛乘的學生,對於情感關係和建立家庭,什麼才是正確的態度?

仁波切:歡迎來到現代社會。我們似乎有一種被稱為世界人權宣言的東西。我希望我們還有另外一個宣言,叫做世界人類責任宣言。但這就是人類對於承諾和責任的態度的本質:我們似乎並不想承擔這些東西,至少不是我們自己,儘管我們當然希望別人能夠許下承諾並承擔責任。

我們也同樣可以反過來說:正因為一切都是無常的,所以我們應該在關係中許下承諾。因為一切無常而不應在關係中許下承諾,聽起來是一個非常虛無主義的說法,這樣說的人並不是真正地理解無常這個佛教概念。

但另一方面,正如你問題裡提到的,在關係無法再維持下去的時候,我們也需要理解無常。緊緊抓住關係必須維持下去這種虛幻的想法是毫無意義的。

作為佛教徒,相比不要小孩,你可以舉出更多的要小孩的理由。比如,無著菩薩的母親為了生育而放棄了比丘尼戒,而她的孩子為佛法做出了非凡的貢獻。用無常或空性作為理由迴避情感關係、生育或責任可能只是一種微妙的懶惰。這樣的人也會以同樣的理由放棄他們最喜愛的食物、飲料或假期嗎?

情感關係是現代社會中最具挑戰性的事情之一。這是因為現代社會的價值觀,尤其是西方世界強烈推崇的個人主義,是與情感關係中價值觀形成鮮明對比的。我所知道的成功維持多年的包辦婚姻可能比那些自由戀愛的婚姻要多得多。但不要馬上想當然地得出我在推廣包辦婚姻的結論!

海報設計:Alicja Żmigrodzka

悉達多本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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