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仁波切与我们的指导老师之一萨拉-罗霍之间的对话。仁波切对萨拉提出的问题作出了详尽的回答,也认为这可以对更广大的人群,尤其是其他指导老师,起到澄清作用,因此指示我们将其发布, 我们将陆续分享给大家。
第一部分:社会行动主义
第二部分:线上灌顶
第三部分:对上师的批评
第四部分:道友纷争
第五部分:心理健康
第六部分:关于情感关系的简短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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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是在过去两年中,由我的许多朋友及仁波切的学生们提出的。而我(萨拉-罗霍)仅是幸运地在恰当的时间向仁波切提出了这些问题。接下来的记录是仁波切的回应。仁波切认为这些对话对指导老师及其他学生会有所裨益,这也是我们将其发布在悉达多本愿会网站的初衷。我们希望这些回答可以为所有人起到些许澄清的作用。
问:我们如何可以帮助那些在社会不公这类思潮的强烈影响下成长起来,而认为仅仅坐在蒲团上打坐毫无用处的新一代年轻人?告诉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力,或者在证得佛性之前他们并不能在真正意义上利益他人,这样的说法或许缺乏善巧,我不愿令他们反而背离佛法修行。
仁波切:从根本上来讲,众生相信有某种理想的状况存在,像是另一个更好的世界、公正的世界、公平的世界。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我们用鸟瞰的目光审视我们的生活,就会发现这类理想从未成为现实。这就是为何佛教徒认为,只要我们所谓的生活是二元思维(比如好与坏、对与错)的产物,那么无论如何它都不可能变得完美。
许多人都困在自身的理想主义的牢笼中。有这样一种观念认为人们可以建立一个理想的人类世界,它类似于“在人间如同在天堂”这种概念中所指的天堂。我不一定是对的,但我想人们普遍相信,在未来的某个时间,一切都会变得完美,所有人都会享有民主、平等权利等等。我并不是说我们不应为此祈愿,我们当然应该。即便我们无法令公正和民主遍泽众生,至少可能在小规模的范围内实现。
如果我们审视自身的境况,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当我们想象一个更好的时代,我们实际上在谈论过去,而当下的情况是更糟的。我记得在乔治-布什就职的年代,我曾和朋友们开玩笑说,将来我们会想念他的。特朗普就职的期间也是类似的情况,人们认为事情简直不能更差了。当然,很多人可能不喜欢听到我这样说,而且还会给我贴上某种标签,但如果你客观地观察,就会发现,特朗普时代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我们此刻、今年、这个月所拥有的,或许是我们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了。我们应该最大程度地善用此刻。善用此刻正是我们坐在禅修蒲团上时所做的。有些人会说,坐在蒲团上禅修并不是我们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你在浪费可以用来拯救世界(或者至少是世界的一部分)的宝贵的五分钟时间。是的,这样说的人也有可能是对的,无论如何,他们确实应该尽一切努力拯救自身及世界。
我并不想说每个人都必须通过打坐、禅修而令世界变得更好。如果怀着正确的心态,成为一个社会行动主义者、扛着标语走上街头、煽动人群、游行示威也可能是奏效的。那样做也可以令世界 —— 或者至少是世界的一部分 —— 变得更好,即便无法长久维持,也有可能维持至少几十年。那就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成就。没人可以说那是在浪费时间。
但打坐五分钟也是有用的。以正确的方式打坐会带给你空间和机会以鸟瞰的视角审视生活。退一步说,至少在这五分钟里你没有以语言或肢体伤害任何人。这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了。想象一下,如果全世界百分之十的人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打坐五分钟,这世界会是什么样。人们在这五分钟里减少了购物,这就已经对地球环境起到保护作用了。
我们都明白,公正、自由这样的概念是非常主观的。因此,我们一方面追求公正与自由,却往往可能忽视、甚至损害了生活的其他面向。我并不是说无政府状态是问题的答案;在开车出行时,我当然还是希望红绿灯能正常运转。但当我们谈论比红绿灯广大得多的话题时,例如政治见解、国际贸易,情况又如何呢?谁能对此作出决定呢?
问题的第二部分谈及业力,这是非常重要的 —— 我越来越意识到,业力是最易被误解的概念之一。例如,我常常被问到,特朗普究竟拥有怎样的善业或好运,才使得他不论撒多少谎或做多少蠢事,似乎都不像许多其他总统 —— 比如克林顿 —— 那样遭受厄运。 这让我看到,人们对于业力缺乏真正的理解:在这个例子中, “好”到底指的是什么?
我们也同样可以问,特朗普究竟拥有多少恶业才使他制造了如此之多的谎言、引发了如此之多的欺骗与背离?是怎样的恶业才使他有机会积累更多的恶业?或者说,美国人(更重要的是世界其他地区的人们)拥有怎样的恶业才会选出这样一位总统,而他的行为却从未受到阻碍?
举例来说,某些情况下拥有短暂的一生或许是善业的体现,因为伤害其他众生的机会相对更少。因此,我们确实应当思考一下“善业”与“恶业”到底意味着什么。实际上,好与坏是非常主观、相对的。我假设人们普遍认为长寿、健康、富裕是好事。但如果你做了诸多坏事却仍然长寿、健康、富裕,你的长寿、富裕和健康对你自身及其他人来说却很可能是恶业。
在世俗中我们认为有价值的许多事情,比如富裕与健康,不一定是好事。举例来说,人类认为名声是一件好事。但名声也可能是座监狱。你所拥有的名声可能来自你的恶业。由于你的名声,你无法为所欲为,无法言所欲言,你变得越来越受制于政治正确性,直到变成一个完美的伪君子。
作为一位指导老师、善知识、灵性朋友、具有精神影响力的人,作为一位善良且怀有良善发心为了他人的利益去分享见解、智慧、知识的人,我们需要做到以下两件事:
问:那么佛教中业力的概念是否意味着社会行动主义毫无意义?因为我们似乎无法真正地改变他人的业力。即使是佛陀也无法消除人们的业力或是将他的证悟传递给人们。从帮助世人的角度来说,我们应该如何解释业力这个概念呢?
仁波切:不,业力既不是宿命论,也不等同于自由意志的概念。 业力是个人可以掌控的。我们需要记住,关于业力的教法的精髓实际上即是空性的教法。若有正确的发心、正确的善巧方法、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 智慧,我们可以试图操控业力,而最终超越业力。而这便是佛法的核心及目的。
认为修行佛法的终极目标是积聚善业,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这就像是试图从铁链中解脱,最终却又将自身困在金链中。
假设你有风、一根金属管、一根线、一个可以充当锤击物的部件,以及一个就在附近的有听觉(耳识)的人类。当所有这些因缘同时发生时,就会出现风铃的体验,而你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这个体验的出现。此时,就算是佛陀也无法阻止它。但你所能做的,是操控这些因缘,比如剪掉锤击物。那么风铃就不再能发出声音,或者至少不能发出完整的声音。
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声音并不是在耳朵里产生的,也不是在那些金属管、风、或锤击物中产生的。但当它们凑在一起时,声音就产生了。即便只是缺少其中的一样,比如最重要的一样 —— 耳识,无论你如何不停地碰击风铃,也不会有声音产生。你可以改变业力,因此,就像打坐、禅修可以带来利益,从事社会活动也可以带来利益。但理想的情况是,我们应该尝试从一切业力的束缚中解脱,不论是像伤害其他众生这样的负面束缚,还是像帮助其他众生这样的正面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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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在6月24日参加了萨迦崔津法王在线上给予的无死度母心髓灌顶。如果没有得到灌顶加持物的话,可以算得到灌顶了吗?还是仅仅算是得到了加持?
仁波切:怙主萨迦崔津仁波切是我的金刚上师之一,更普遍的称呼是“根本上师”。仁波切可能是现今仍在世的少数几位密续大师之一,我非常有幸从他那里接受了大量的教法和灌顶。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的密续修行人,最多只能算是个发愿修行密续的人。作为仁波切的金刚乘学生,我尝试将他视为欢喜金刚或圣救度母,而他显现为人身只为便于与我们这些迷惑众生沟通,与我这样的被人类因缘所制的人沟通。即使我的上师说“地球是平的”,我也会带着这样的发心来听闻这句话:这一定是某种我无法揣测的善巧方便。作为一个发愿修行密续的人,对我来说,无论怙主萨迦崔津仁波切本人出现还是透过网路出现,我都会相信这是一个完整的灌顶。他做或不做的任何事背后都有无限的缘由和目的。
我不是在声称自己已经圆满了净观的修持。出于我自身的无明和二元思维,我仍然将怙主萨迦崔津仁波切视为人类。我在十几岁的稚嫩年纪就已经认识怙主萨迦崔津仁波切了,目睹他逐渐衰老,我告诉自己,“这也只是我的迷惑。”这是因为我被某些诸如衰老的因缘所限制,被人类的因缘所限制。
萨拉,由于你从我这里接受了如此之多的灌顶,你算是我的学生。或许和我一样,你也是一个发愿修行密续的人。作为我的金刚乘学生,我可以自信地告诉你,你非常幸运地从我的金刚上师那里接受了灌顶,无论是以哪种形式,无论是否得到加持物。
但这是一位金刚上师与一位金刚弟子之间的个人化的修持。因此,作为一个密乘修行人,对于你个人的修行来说,对金刚上师的任何行为持有净观、并且将他或她对你的任何建言付诸于行,是最为重要的,且超越一切理论和经典。
尽管如此,从密续理论的角度来说,是否可以透过网路接受灌顶、口传和开示(藏文中称为wang、lung和tri)仍是受到争议的话题。你需要理解,整个互联网技术也不过是非常近期才出现的。在此之前它从未存在过。这个问题受到争议也是可以理解的。
支持和反对的两个对立阵营一直争论不休。我并没有被任何一方百分之百地说服。我有自己的分析,也希望密续学者、上师、仁波切、堪布们能够真正地思考这个问题。
在灌顶、口传和开示(wang、lung和tri)三者之中,我感觉tri(即开示)是可以通过线上会议给予的。“tri”这个词意思是领导或指引。当然,我们这里不是在谈论外在世界的向导,而是通过沟通进行的指引。换句话说,如果上师给予开示,学生听闻、并达到一定程度的理解,那么某种形式的沟通就发生了。tri(即开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后疫情时代的情况就是这样:很多国际会议和大学课程都是通过网路进行的。这似乎也行得通,所以我认为tri是可以在网路上进行的。
说到这里,我们真正需要斟酌的是灌顶。就灌顶而言,尤其是在最高的瑜伽续中,分为四级灌顶;其中的第四灌顶是最为重要的,有时被称为句义灌顶,tsig wang。
讽刺的是,我感觉透过线上会议或者电话给予第四灌顶也是可行的。这里,我的逻辑和上述的理由类似:只要建立了广义上的沟通,只要句义灌顶的目的达到了,那么我觉得人们就可以认为他们得到了第四灌顶。我要强调“广义”这个词,因为在某些宁玛、可能也包括噶举传承中,灌顶这个词也涵盖了特定的加持物。在这个情况下,我们确实需要再进一步思考和讨论。
但问题在于,接受第四灌顶的前提是必须已经接受了其它三级灌顶。我实际上不确定人们是否可以透过线上会议来给予或接受其它三级灌顶。
密续是如此广大、无限,包含着无数矛盾。但我们真正需要了解的是,是什么令密续如此特别。那就是,密续不把“意”与“身”和“语”区分开来,也不认为意比身和语更为重要,而许多密续以外的修道却正相反。
对于密续以外的修道而言,你需要驯服的是你的心,因此心是最重要的。但对于金刚乘、密乘而言,身和语也同样重要。因此,密续中有诸如气、明点、脉的概念。正因如此,密续是唯一可以在此生、利用此身成就金刚持果位的修道。也正因如此,与大乘和声闻乘不同,密乘会利用特定的加持物,例如水、王冠、花环、花、铃杵、铃声、气味等等。因此我认为接受灌顶者的身体与这些加持物的接触是很重要的。
当然你也可以反驳说,既然观想在密续中是极受推崇的技巧,那么人们始终可以透过观想来接受灌顶。当然,如果施予灌顶的上师是成就者,而接受灌顶的学生有经验并持有净观,且一切安排妥当,那么你可以说,观想就足够了。但这里的前提是,灌顶的施予者与所有接受者都是相当高阶的修行人。
举例来说,在藏传密乘佛教历史的后期,上师们开始将图画当作加持物,比如王冠或铃杵的画。总有人认为这样做是有缺陷的,仿佛上师们是在敷衍或出于懒惰。当然,有些加持物是根本不可能实际使用的,比如一头大象。
另外,有点讽刺的是,透过网路给予灌顶的目的是使更多人可以更方便地参与,然而密续最重要的戒律之一就是使其教法变得更为隐秘。此外,我们已经有如此之多的象征主义了,我的观点是,我们真的乐于将密续变得更具象征性吗?最终,象征主义本身也将被象征化。作为修行人、发愿修持金刚乘的人,我们难道没有责任使密续尽量保持其本貌、让学生们拥有真实的体验吗?你可以给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看一张汉堡包的照片,但当情况允许时,我们应该尝试给予真正的汉堡包。
作为欲界的众生,我们极其容易受到环境和氛围的影响。灌顶的外在形式可以营造出特定的气氛,可能来自播放的音乐、燃烧的香、上师戴的法帽、法座,以及一切周边。
当然,我们现在几乎生活在22世纪了。或许透过电视或笔记本电脑进行的灌顶,无论是在拥挤还是僻静的地方,都可以传递一部分、甚至全部的氛围。这是我们确实需要思考的。
但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需要知道,金刚上师的作用不是满足学生们的欲求,金刚弟子也不是为了寻求娱乐。现代性并不代表抛弃金刚乘道途中的所有价值观。
但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这取决于不同的人。对于像我自己这样的人来说,我渴望在尼泊尔的尸陀林、或是瓦拉纳西的恒河边接受灌顶。那是我所希求的一个理想的灌顶。
我从小就在一个非常具有西藏特色的文化氛围中按照藏式的安排接受加持、开示、灌顶。我不能说每个人都必须这样做。但讽刺的是,如果你观察一下就会发现,现时那些线上灌顶布置得非常具有西藏特色,会使用锦缎之类的种种藏式物品。
未来,如果真正具格的密续大师用互联网或其它某种技术来给予灌顶,我会做好准备接受这种方式。如果他们营造出一种虚拟的灌顶体验,穿透学生身、语、意的坛城,由此实际地改变学生的身、语、意,那我会头一个支持、甚至接受这个灌顶。
对于金刚乘而言,身体是非常重要的。这是令金刚乘如此特别的原因之一。我想举一个粗浅但我认为很重要的例子。这个年代,许多人热衷虚拟性爱。我设想,许多人对此感到满足,对很多人来说这可能比完全缺少性爱要好得多。但也可能有一部分人感觉想要拥有实际的性爱,而不仅是虚拟性爱。他们会认为那才是真实的性爱。所以,换句话说,你到底在寻找多大程度的真实性?
在灌顶的仪轨中,金刚弟子的身体从理论上来说是被确认、认证、或至少是观想为不动佛。灌顶用的水也被确认、认证、或至少是观想为不动佛。给予灌顶的上师也同样被确认和观想为不动佛。所有这些善巧方便需要结合在一起使用。
灌顶之所以被称为灌顶,是因为它可以净化弟子对待自己身体的自虐态度:带着贬低的眼光,将身体视为人类的、肮脏的、有限的。当然,即使在实际的物理环境中,这个层面的给予与接受也不一定发生,我只是想指出,在虚拟环境中,发生的几率会更小。
现在谈到最后一项,口传(lung),这也是有争议的。对于口传而言,其目的并不是使学生理解口传的内容,而仅仅是需要使学生听到声音。
有些时候我认为透过线上会议给予口传是可以接受的,但有些时候我也会持有怀疑态度,因为我听说网路时常会有延迟。我们需要考虑一下这种情况。严格来说,或许并不存在实时听到口传者的声音这回事。透过网路接受口传的时候,一两分钟的延迟是否可以接受?如果可以的话,那么同理,听提前录好的版本是否也没有分别?那么我们是否可以透过录音从一位生活在几十年前的上师那里接受口传?
这些是我们真正需要思考的事情,因为这与传承及传承的目的有关。基本上,解决关于线上灌顶的争议很重要,因为这对密续中最为珍贵的一个元素,即传承,是非常关键的。
问:这对传承有怎样的重要性?
仁波切:我听说最近有个例子,有人接受了几十年前录好的灌顶或开示,给予灌顶的上师在那时已经圆寂了。在这个例子中,我们需要思考一下传承的问题。
如果未来人们都可以通过录影来接受灌顶,那么他们是否也可以避开所有那些有血有肉的人类传承持有上师呢?毕竟,从实际的角度来说,如果你只是从一位已经圆寂的上师那里以录影的形式接受了灌顶,对这位上师持守三昧耶戒会容易得多。这位上师不会真的支配、解读、纠正、指导你的行为。这位上师也不大可能惹你烦恼、生气,或是将地毯从你脚下抽走[1]。同样,我们可能也没有机会得到那些为了打破我们身、语、意的硬壳所必需的加持和恰当的过程。
我们还可以列举更多的理由。如此发展下去,我们是否还可以在网上修持像火供这样的仪轨和法会?这简直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我认为上师们真的需要理解互联网是如何运作的。
我再次重复,如果我们谈的是声闻乘或大乘的开示,我相信所有这些开示都可以通过线上会议来给予,因为在这些传统中,要点在于你需要训练及驯服你的心,而这是可以通过任何的沟通方式来完成的。
我们还需要考虑另一件事。假设我们透过线上会议接受一个被广泛宣传的金刚乘灌顶。那么是谁在接受它?忽然间,我们有了无数位金刚师兄,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理论上来说,我们需要对共同接受灌顶的金刚师兄保持三昧耶戒。但我们如何做到呢?另外,我们如何才能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并不是在真正意义上接受灌顶的呢?这些人可能是去挑错,或仅仅是去观察的。
但总有某些上师会说,在现今这样的末法时代,只要你有菩提心,接受虚拟灌顶是没问题的。我也听到某些上师说,真实的灌顶授予者是法身上师,因此那个实体上师并不是最重要的。
是的,在某个层面这是对的,但对于这类言论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因为如果这样说的话,我们也同样可以说,你可以从隔壁7-11便利店里那个告诉你商品价格的店员那里得到灌顶。毕竟,他的本质是法身,我们也可以说念账单的那个声音就是密咒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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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作为一位指导老师及您的学生,在面对那些对您在社交媒体发表的某些言论感到不满的人时,我应该如何应对?即使在我感到自己没有能力去解释时,也应该尝试去解释吗?或者当我在那些对我的上师持有错误见解的人面前感到不安时,我应该保持沉默吗?我应该只是聆听、为您辩护、还是忽视对方?
仁波切:这取决于对方是谁。如果你指的是那些和我不存在金刚师徒关系的人,那我会敦促、建议、鼓励你不要为我辩护。不仅如此。如果有需要的话,你甚至应该和他们站在一边。避免使他们失去与佛法与佛陀的连结,比为我和我的观点辩护要重要的多。事实上,我已经和许多人这样说过。某些情况下,忽视或不在意他人的评论也可能是一种善巧方便。
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谈论的是某位从我这里接受过密续灌顶、但又对我的言论感到深刻困扰的人,事情就不同了。你作为和我有关联的金刚乘学生,尤其是如果你又正在帮助、促进这个人的金刚乘修行的话,那你或许可以尝试去解释。但如果解释并不能真正起到作用的话,那么我建议你不要过于保护我,同时你也没有必要批判我。
问:我如何才能知道谁和您存在金刚师徒的关系?我应该直接询问吗?
仁波切:是的,我认为你应该询问。
从金刚乘的观点来看,那些世俗意义上的价值观,比如什么是公正的、正确的、真实的,从根本上来讲也同样是错误的。但为了你、其他指导老师以及那些理论上讲是我的学生或朋友的人的利益,我想澄清一件事。你提到的那些对我的观点感到不满的人所发表的负面评论,可能是针对我一直以来坚持捍卫金刚乘、金刚乘的见解、方法及戒律这件事。
很多人于是得出一个结论,认为我是在为某个人辩护,尤其是针对索甲仁波切及他的过失。如果人们读过或听过我的教授,他们就应该了解,我从来没有那样做过。但请记住,人们并不会完整地阅读任何东西。这也没有办法。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我完全承认,由于对现代社会缺乏经验,我曾经做过很多缺乏善巧的事情。我曾经在脸书上发布过一篇本意是针对上师、仁波切及大男子主义者的批判性文章。但很多人却将它解读为贬低女性的文章,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们都有独特的表达讽刺意味的个人风格,在今天尤为如此,我们没有太多运用讽刺的空间。后来我意识到,我的那篇文章实在是不够善巧。
我猜测,某些人不满的另一件事,是我对于西方及其价值观的看法。由于某些原因,人们给我贴上了反西方的标签。但如果人们留心观察我的行为、工作、教学,就会明白我一点都不反西方。如果他们留心,就会意识到,事实上,我是为数不多的非常关注西方世界的佛教上师之一;并且正因为我如此关注西方,在我自身所处的社群中,我被认为是一个西化的上师。
我承认,我过去曾经非常崇拜西方及其价值观,但在游历了一些国家——尤其是伊朗、古巴和中国——之后,我对于西方的盲目信任在很大程度上破碎了。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西方严重地洗脑了。当然,我的轻信是自己的错;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认为宣扬热爱和平、和谐和宗教的东方是虚伪的,而西方是如此开放、理性、批判、客观。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产生了这样的观念。但后来我越来越多地认识到,就公正、自由和平等这些价值的所有层面而言,西方也是同等虚伪的,如果不是更甚的话。
我特别反感的一点是西方如何将其价值观(被吹捧为普适的价值观)强加在东方、南方和北方的每一个人身上。西方总是打着言论自由的旗号,通过新闻及其它媒体,毫不犹豫地纠正和批判其它地区。
但就算我们中的少数人有胆量去质疑西方及其政府和行为,我们佛教徒自己的圈子里就会有人感觉受到了伤害;这就像是,当一位上师的合法性、真实性、行为、知识、或其存在本身受到质疑时,许多西藏人都无法接受而变得怀有戒心一般。同样地,我发现,许多西方人也会对他们自己的体系抱有类似的盲目信仰且为之辩护,仿佛他们的西方价值观是神圣的。这让我感到疑惑。
西方提倡多元、民主及其它多种价值和观点,并且秉承着全球传教士的精神,强迫其他人接受西方的价值观正是他们所需要的。但当他们自身在面对有社会争议的问题时,比如枪支管控、堕胎、共产主义,他们会用两极化这样的词来形容人们的分歧,仿佛这样的分歧是一件负面的事。
西方人谴责其它地区的种族大屠杀或文化灭绝。但在墨西哥,我看不到墨西哥原住民,而只看到西班牙人后裔。在巴西,我看不到巴西原住民,而只看到葡萄牙人后裔。同样,在美国,我也看不到真正的美国人。他们住在某些保留地。仅仅是可口可乐和李维斯牛仔裤就已经造成了比其它任何总和都多的文化屠杀。
我认识到,洗脑这件事不仅存在于极权主义社会。实际上,在所谓的自由社会中,它以一种更为凶狠、精细的形式存在。我认识到,我们很多人生活在所谓的自由社会中,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已褪去了天真。我还认识到,当我质疑关于所谓自由社会的任何问题时,我就会立刻被归类为亲俄、亲中或者甚至亲金正恩。
在这个学习过程中,让我甚为惊奇的一件事是,我不断地遇到为数众多的上师们,他们也有非常类似的想法和感觉,有时甚至比我在这里所表达的更为强烈。但他们向我承认,由于害怕遭到反对,他们做不到对这些问题公开发声。
我认为有必要指出,当我提到西方人的时候,并不一定是指金发碧眼或棕色头发的白种人,也包括那些已经有两至三代人受到西方价值观教育的众多印度人和中国人。在捍卫西方价值观这件事情上,他们常常会比那些所谓的西方人更加狂热。他们忠于自己的前殖民统治者以及西方文化,甚至还可能会瞧不起他们自身的文化和传统,更不用说试图振兴、保存自己的文化了。你可能意想不到有多少中国人、西藏人和不丹人实际上怀有“黄祸”的恐惧。
这些是我根据我之所见而形成的看法。或许十年之后我的看法会变得不同。这就是和合现象的本质:我们的想法、看待问题的方式一直都在改变。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圈子、朋友以及为我工作的人们了解这件事。
我应该顺便提一下,有人说脸书上的那些帖文有很多不是我写的,还说我的账号一定是被黑客攻击了。我想澄清一下,确实存在某些冒充我的虚假账号,但在以下这个脸书账号上发布的评论全部都是货真价实的我的言论[https://www.facebook.com/djkhyentse]。实际上,只要有时间,我还喜欢看大家的回复和评论。在这件事情上,我想告诉你们,对于那些反对或挑战我的观点的人,甚至是那些对我作出非常负面的评论的人,我完全没有抱有任何怨恨的情绪。
作为上师,尤其是那些受到广泛尊重的上师们,我们会遭到的一个批评便是,我们生活在真空中,而且人们从来都只会对我们说我们想听到的话。我试图不跌入这个陷阱,而且实际上还很喜欢听到或读到对我的批评。对我来说,脸书不仅是一个供我发表言论的平台,它同时也真正地给我机会看到人们的思想是如何运作的。
比如说,我在脸书上见识过,在被逼到墙角的时候,那些平时看起来并不天真或者那些认为自己是客观的知识分子的人却表现得完全不同了,尤其是当他们内心深信的价值受到反对时。在这种时候,他们似乎丢失了客观公正的眼光。这样的发现总是非常有趣的。
我们确实应该更加仔细地思考这件事;比如当我们其实是性别歧视主义者或者种族歧视主义者时,却可能并不认为自己是。这是因为所谓的性别歧视、种族歧视以及它们的反面,都是很容易被诸多因缘所操控的。
举例来说,一个白种英国人可能并不会对一个牙买加人或一个肯亚人感到种族歧视,他甚至可能会对伤害过他们的种族而抱有负罪感。但他可能在潜意识里对一个斜眼的中国人抱有憎恶、敌意的感觉,因为他的英国祖先们没能做到将中国人的心灵和思想殖民化,又或者因为现今中国正在快速地追赶英国人自身的优越地位。
有人可能会用这样的论点回应以上的讨论:将所有的指责归于西方是不公平的。毕竟,虚伪、将价值观强加于他人,如此等等的特质事实上是人类普遍的特点,而与东方或西方无关。这样说当然也是对的。这些都是人类的特质。
但就目前来讲,西方摆出了一副世界警察的姿态,保卫诸如自由、民主这样的神圣价值观,而且也确实通过文学、电影、媒体、音乐等诸多方式相当成功地做到了。不论是蜘蛛侠或超人扛着美国国旗,小学生们歌唱着《统治吧!不列颠尼亚!》,还是逍遥音乐会乐团演奏着《希望与光荣的土地》,背后所传递的信息都是,西方将会拯救全世界。接着,西方再根据其自身的判断,奖励或制裁其它的国家。
在这些具体的问题之外,也有人质疑谈论所有这些政治问题的意义。事实上,我对地缘政治毫无兴趣。真正令我担忧的是,某一种文化,以或显著或微妙的方式,将其自身、其语言、道德观、价值观及品味强加于其它文化。这完全是在令一整代人背离他们自身的文化。
例如,西方文化中对个人主义的珍视有许多重要的优点,但强调集体责任的亚洲文化也有它自身的神奇之处,而不应该完全被排挤。同样,一个西方人可能会特别强调诚实,而一个亚洲人可能会更加重视和谐。
从根本上来说,所有这一切归根结底都出于我的忧虑:我担心那些根深蒂固、然而大多未经检验的文化定见实际上有可能会稀释、扭曲所谓的美国或西方佛教。由于西方在全球的主导地位,这种情况不仅会从整体上毁掉佛法,也对那些真正想要修持佛法的西方人没有益处。
还有一种可能的情况是,某些人甚至可能对我的言论或我的外在表现感到厌恶:我看起来不太安详、不太圣洁,政治上和宗教上也不太正确。不用说,我并不是一位圣人,我并不纯净,我也并不是道德主义的典范。我当然可以选择在表面上表现出道德、圣洁等诸如此类的特质。但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无法长时间地表现如一,而我真实的面目迟早都会露出来。因此,我还不如展现出(至少一部分)真实的自己。
另外,我也并不想拿一个最圣洁、纯净、完美之人类的奖项。因为一旦你拿了这个奖,就会越来越被政治正确性及其它诸多价值观所束缚。我意识到,一个神圣的形象和美满的声誉,能给你带来多少好处,就能在多大程度上令你失去表达自己的能力。我仍然希望可以表达我认为需要表达的观点。
问:作为已经出生在西方文化中的人,我们西方人如何可以改善这个情形?我们能够、或者应该做些什么?
仁波切:我认为西方真的需要意识到,在文化及道义上,他们一点也不优越。西方从来都不应把自身的价值观当作是普适的价值观,强加到西方以外的世界。事实上,根本没有普适的价值观这回事。就算是在两个人之间,我们也有两种不同的投射和感知,因而有两种不同的价值观。
将你自己的价值观打上普适价值观的标签,强加在他人身上,是一种非常、非常殖民地、传道士式的思维方式。然而不幸的是,这种思维至今仍然存在。它甚至存在于我们佛教徒自己的圈子里,并且通常巧妙地躲藏在民主、自由这类披风后面。
如果你读一读世界历史,就会很容易发现,历史上有很多人由于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政治体系以及所谓的价值观而遭受了灾难。即便是最受尊崇、被圣化、最为神圣的西方价值——民主——也未能逃脱干系。有多少人因由民主、或以民主之名死去?
问:但反过来的情况是否也是一样?我们西方的佛教徒已经认同东方的象征和价值,比如七支供养、唐卡等,即便它们与我们自己的传统象征和价值毫无关系。
仁波切:多年来我一直反复谈论,西方真正需要的是佛法,而不一定是西藏文化。我甚至注意到,在某些佛教中心,西藏上师、他们的亲近弟子及组织者将西藏的价值观强加在新的西方学生身上,虽然这些价值观与佛法本身实际上毫无关系。
或许某些学生在穿上藏式长袍、并且将其它所有那些藏式周边文化当作一种佛法修行时会感到愉悦、甚至飘飘然。但如果他们是真正的佛法修行人的话,这些东西事实上大概率劫持了他们实际的佛法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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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道友纷争
问:什么是处理佛教团体中的不和与争执的最好方法?
仁波切:我只能针对与我有关联的佛教团体的成员来回答这个问题,尤其是那些参与了我的组织和事业的人,比如悉达多本愿会、佛法营、前行营,以及那些组织教学、管理活动及参与其它事务的人员。
我完全明白,那些不和与争执都应归咎于我。我这样说并不是出于一种谦卑的表达,或是试图做一个好的领袖而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就事论事而言,长久以来,我都确知那些不和与争执是我本人的过错。
一部分人可能会注意到,一直以来,我都将更多的重心放在广泛地促进佛教学习与修行上面——提供学术捐赠、协助不同佛教社区、不同传承的特别项目、以及翻译佛陀的言教。
对于整理、组织、宣传我自己的教学,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感兴趣。即便是想到这一点都会让我感到不自在。只要我那些所谓的学生和追随者们确实在修行,那么他们如何修行、在哪里修行、什么时间修行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大的问题。虽然有多次机会在世界各地开设实体的佛法中心,我都有意地回避了。
这个世界是如此奇怪。无论我们如何喜欢独立,希望免于受到组织、等级的折磨,但就算是一次简单的野餐也需要有人来组织和做决定。经由多年的教学,我已经收了很多所谓的学生。事实上,我可能欠他们业债,又或是他们欠我。
即使是像我们这样的简单的教学机构也需要一个组织来安排和传播修法、材料、教学笔记和文字记录。我从来没有特别重视这些事情,实际上我几乎对人们花时间和精力来组织我的教学这件事感到尴尬。但实际情况是,我们仍然需要这个组织,人们需要运营这个组织。由于缺乏适当的工作职能描述,也缺乏清晰的指导或组织,我确实意识到,误解和矛盾已经酝酿了许多年。
所有的佛教组织都有面对一个特别的挑战。但在这里我必须指出,贯穿于所有那些关于字体大小、网页设计等等的争吵、不和之中,一个佛教组织并非银行那样的商业机构。所有的参与者和志愿者都带着最为良善、真诚的发心,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提供帮助。但好的动机、发心、努力及供养的精神往往也夹带着某些期待、定见和傲慢。如果其他的志愿者没有同样的发心、热心、热忱,情况或许会不同,但他们大多数也是如此。
另外,由于我们的组织是一个佛教组织,特别是一个金刚乘的佛教团体,绝大多数情况下你不能随意解雇一个人。从一个组织的角度来看,这一切让事情变得更加困难。
一般来说,正如我们所了解的,对人们来说最困难的事情之一,也是我们的弱点之一,便是管理。对于现代人来说尤其如此,市面上有那么多关于领导能力的书也不足为奇了。
许多志愿者可能在他们的工作上非常出色,但他们的努力却被有效管理的缺乏而埋没了。我认为只要一位领导人或管理人有些许管理的技巧,其它事情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理论上你可以读一些关于管理的书籍并且接受一些训练,但我认为这件事是有关业力的——你需要有这方面的业力。
我们也需要记住,我们应该与佛教团体中的其他成员建立连结,并且对他们抱有关怀与尊敬之心,特别是我们的金刚师兄们。人们总是强调如何尊敬自己的上师,但在金刚乘的教法中,我们也同样强调尊敬、爱、关怀、理解我们的金刚师兄。
回到你的问题,我想我们所有人都需要聆听他人,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实际上,这可能不仅对于组织者、管理者、领袖和指导老师很重要,即使是上师、仁波切和地位最为崇高的上师们也需要具有聆听的品质。我认为真正去圆满这个聆听的艺术的一种方法便是,时时提醒自己,还没有去聆听某人或者还没有花足够的时间去聆听。或许你聆听了某人,却是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听到你想要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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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作为指导老师,我是否可以建议某位学生针对某些问题寻求心理治疗?还是将建议限制在佛法范畴之内比较好?
仁波切:寻求心理治疗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严格来说,佛法并不是一种真正的疗法。人们实际上不应带着疗愈的目的来看待佛法。佛法修行的最终目的应该是发现实相、修行实相、证悟实相,无论你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我想这可以被称为终极的疗愈。
但为了能在追寻实相的过程中保持强壮和健康,我们应该尽量达到最佳的健康状态。为此,我们需要好的饮食、好的生活环境,并且关爱自己的身体、情绪和心态。所有这一切都是必须的。就像一位佛法修行人可以为了使自己变得强壮和健康而去接受按摩或针灸,你也可以向任何有需要的人推荐这类方法。
我听说某些疗法牵涉到对灵魂、更高级的外在存在或上帝的信仰。如果希望接受治疗的人是佛陀的追随者,那么我们需要改造、调整一下这些疗法。
问:我遇到一些被抑郁症困扰并服用药物的佛法修行人。我并不完全了解抑郁症,但似乎某些患者无法正常生活。依靠药物来避免痛苦是否会带来某些风险?还是应该支持这样的患者这样做而令他们感觉更好?
仁波切:我查看了抑郁这个词的定义:字典中将它定义为“因缺失感而心情低落且对活动丧失兴趣的一种心境”。事实上,我认为抑郁这个词的含义比字典中的定义要宽泛得多,它的范畴甚至是无限的,它实际上可以涵盖很多不同的情形。但现在我只能作为一个佛教徒,基于英文字典中对于抑郁非常含糊的定义并且联系到我对于英语世界对这个词如何定义和理解的假设,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想,抑郁症大多带有一种做最坏打算的感觉,预期整体的生活或者生活的某一特定方面,比如情感关系、健康、或工作,都会有最坏的结局。从一个佛教徒的观点来看,生活的每个方面,只要它受制于因缘、是情绪烦恼(也就是二元分别)的副产品,它就一定是苦。
但这个说法不应该带来更多的悲观。苦,仅是一个事实,就像我们会说水就是H2O。但为了理解这个真相,人们还需要另一个信息,那就是,苦的本质即是空性。
我们抑郁的原因是,我们有太多的参考点、理想和价值观。参考点或价值观可以是非常琐碎的,比如我们关于一瓶理想的洗发水的想象。我们有范围极其广大的这类乌托邦或反乌托邦的参考点和理想,但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永远也不可能实现。即使你得到或实现了其中某些参考点或理想,要不它们会很快离开你,要不你将对它们失去兴趣,因为总有另一个参考点在等着你。
现代社会的消费文化绝不会减少这类参考点,它的作用完全相反。所以,我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会更加抑郁。
我想,当现代人对抑郁症这类心理疾病寻根究底时,他们最远只能看到,或许是某些童年创伤,或至少是这一世所经历的创伤或冲击。但在佛教中,我们认为迷惑的众生对时间存有幻觉,但我们所谈论的时间不仅是从母胎中孕育的那一刻开始。比起你在地球上拥有第一个意识的那一刻开始算的时间,你的存在实际上延续了更加久远。
换句话说,我们佛教徒相信转世。虽然我很讨厌“转世”(reincarnation)这个英文词语,但为了易于沟通,我也只好在这里使用它。佛教对转世的理解可以帮助解释我们为何可能在此生中没有明显原因地感觉抑郁、伤感或忧伤。我们可能渴望某种政治理想,或向往在滂沱大雨声中坐在西贡的某个阳台上享受啜饮咖啡的快乐。
从这个角度来看,大多世界上现存的抑郁或心理疾病,完全有可能是由千万个过去世中发生的事件所引起的,或者是那些事件的残余显现。由于这个原因,我想世界上确实存在不计其数的心理疾病。
由童年创伤造成的抑郁或心理疾病可能是更为粗重或明显的。但很多人的痛苦仅仅来自于不明白我们为何甚至会有感觉、感知、意识,或者甚至为何会存在。我们可能会想,我们为什么不能只是一块石头或木头?那样我们至少可以从各式各样的嘲弄我们的那些价值观之中解脱。
回到你最初的问题:作为佛教徒,我会鼓励你使用任何方法——可能是周末的内观闭关,也可能是服用某些药物或是微量服用致幻蘑菇——只要这些方法可以帮助我们保持某个水平的清醒,从而帮助我们发掘、欣赏并且拥有一定的能力去理解基本的实相,从认识一切和合事物都是无常的,到领悟我们的真实本性即是法身。
你还问到依靠药物来避免痛苦是否会带来某些风险。一切的解决方案都总是会有风险的,这显然包括服用药物这种解决方案,但甚至也包括精神修道。这就是为何过往的上师们将精神修道比喻成我们需要在其中一步一步前行的地域。就算人们只是走了寥寥几步,这也会对他们拥有某种程度的理智与清醒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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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不知您是否可以谈一谈情感关系。我听说某些佛教圈的人会宣扬避免情感关系中的承诺,因为一切都是无常的。这是正确的态度吗?还是只是一种逃避承诺的借口?另一些人似乎在关系已经不再能维持下去的时候仍然坚守承诺,几乎像是一种菩萨行。还有一些人认为不要孩子比较好,因为佛教并不鼓励生育。作为一个金刚乘的学生,对于情感关系和建立家庭,什么才是正确的态度?
仁波切:欢迎来到现代社会。我们似乎有一种被称为世界人权宣言的东西。我希望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宣言,叫做世界人类责任宣言。但这就是人类对于承诺和责任的态度的本质:我们似乎并不想承担这些东西,至少不是我们自己,尽管我们当然希望别人能够许下承诺并承担责任。
我们也同样可以反过来说:正因为一切都是无常的,所以我们应该在关系中许下承诺。因为一切无常而不应在关系中许下承诺,听起来是一个非常虚无主义的说法,这样说的人并不是真正地理解无常这个佛教概念。
但另一方面,正如你问题里提到的,在关系无法再维持下去的时候,我们也需要理解无常。紧紧抓住关系必须维持下去这种虚幻的想法是毫无意义的。
作为佛教徒,相比不要小孩,你可以举出更多的要小孩的理由。比如,无著菩萨的母亲为了生育而放弃了比丘尼戒,而她的孩子为佛法做出了非凡的贡献。用无常或空性作为理由回避情感关系、生育或责任可能只是一种微妙的懒惰。这样的人也会以同样的理由放弃他们最喜爱的食物、饮料或假期吗?
情感关系是现代社会中最具挑战性的事情之一。这是因为现代社会的价值观,尤其是西方世界强烈推崇的个人主义,是与情感关系中价值观形成鲜明对比的。我所知道的成功维持多年的包办婚姻可能比那些自由恋爱的婚姻要多得多。但不要马上想当然地得出我在推广包办婚姻的结论!
海报设计:Alicja Żmigrodzka
悉达多本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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