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決心

親愛的的朋友們，

我們會給舊的一年貼上「結束」這個標籤，這又是屬於我們人類的其中一項敘事傳統。 因此，舊的一年之後必然接著「新的一年」。伴隨這些人造類別而來的是一個甚至更滑稽的東西，稱作「新年決心」。

這些新年決心需要回顧「過去」並展望「未來」。 我們這麽做的時候，會發現近來全球狀況並不太安逸，而從目前趨勢看來，未來似乎也不會一帆風順。 生態破壞是一大原因；另一個原因是，既有的主事者和掌權者受到了想要變得和他們一樣的新進者的巨大威脅，尤其是受到那些正在落實這一目標的人的威脅。

但我們進退兩難：我們如何能阻止十億中國人想要像幾百萬日本人一樣讓馬桶座清潔屁股？ 我們如何能拒絕十億印度人發願像美國人一樣澆灌他們的草坪並用自動烘衣機烘乾衣服？ 偉大的薩蒂亞吉特·雷（Satyajit Ray）在他美妙的電影《賈爾薩加爾》（Jalsaghar）中精彩地捕捉到過去曾經是地主的那些人在看著下屬崛起時所感受到的痛苦。

如果所有那些懷抱願想的人都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例如十億印度人和中國人都擁有自己的汽車、開著露營車度假或在馬略卡島和阿魯巴島度假，甚至擁有更多的事物——他們當然和目前擁有這些的人一樣值得擁有這些——那會是什麽情況？ 肯定會加速生態破壞，甚且可能導致全球戰爭，因為先前的執事和掌權者會竭盡全力緊抓著他們既有的特權和控制權不放。

因此從大局來看，很難為世界制定一個從任何人的角度來看都激勵人心的新年決心。 我個人所能做的就是：再次下定決心要依止喬達摩的教法。

我立下這個決心是因為唯有追隨喬達摩這個人，我才能夠將自己從期望有一個完美社會的妄想中解脫出來。為了不受到夢中各種遊戲的束縛，從夢境中醒來是唯一的方式，而非以政治、經濟、科學、技術之名去添加更多系統性的夢。

我也想努力讓其他人知道喬達摩的教法。 我逐漸意識到，令喬達摩、老子、摩訶毘羅等人今天變得不廣為人知的唯一原因在於，殖民主義和新殖民主義的勢力讓西方人相信自己的現代性是「歷史的終結」，並說服了世界其他地區認為西化和現代化是一回事。

這就是為什麼歐巴馬引用康德而不是摩訶毘羅，這就是為什麼鄧小平引用馬克思而不是喬達摩，這就是為什麼印度以外的人只知道《慾經》（Kama Sutra）而不知道《政事論》（Arthashastra）。 我讀過亞里斯多德、康德、黑格爾、馬克思等哲學家的著作——當然不是很徹底， 但我也沒有詳盡讀過佛陀的教法—— 不過關於所謂的實相，迄今我還沒有發現這些西方作家說過任何佛陀沒有說過的洞見，而且我發現有太多佛陀說過的東西是那些作家甚至尚未開始探討的。

如果傳統是過時、無用或有害的，例如殺死女嬰、殘割生殖器或奴隸制度等傳統，讓這類傳統消失是另一回事。 但是，讓真正的智慧傳統淪為僅僅是人類學感興趣的研究對象，這對人類來說是一個嚴重的、甚至是危險的損失。

因此我敦請與我有同樣擔憂和願望的人加入我，讓我們一起立下這個決心或類似的決心。願今年帶給你覺醒和歡樂。藉此，願這個新年決心帶給我們信心，使我們擺脫恐慌和焦慮。

—— 宗薩蔣揚欽哲，2023年12月31日